古今和歌集‧真名序

夫和歌者,託其根於心地,發其華於詞林者也。
人之在世,不能無為,思慮易遷,哀樂相變。感生於志,詠形於言。是以逸者其聲樂,怨者其吟悲。可以述懷,可以發憤。
動天地,感鬼神,化人倫,和夫婦,莫宜於和歌。

和歌有六義。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若夫春鶯之囀花中,秋蟬之吟樹上,雖無曲折,各發歌謠。物皆有之,自然之理也。

然而神世七代,時質人淳,情欲無分,和歌未作。
逮于素戔烏尊,到出雲國,始有三十一字之詠。今反歌之作也。其後雖天神之孫,海童之女,莫不以和歌通情者。

爰及人代,此風大興,長歌短歌旋頭混本之類,雜體非一,源流漸繁。譬猶擴雲之樹,生自寸苗之煙,浮天之波,起於一滴之露。
至如難波津之什獻天皇,富緒川之篇報太子,或事關神異,或興入幽玄。但見上古歌,多存古質之語,未為耳目之翫,徒為教戒之端。

古天子,每良辰美景,詔侍臣預宴莚者獻和歌。君臣之情,由斯可見,賢愚之性,於是相分。所以隨民之欲,擇士之才也。
自大津皇子之初作詩賦,詞人才子慕風繼塵,移彼漢家之字,化我日域之俗。民業一改,和歌漸衰。
然猶有先師柿本大夫者,高振神妙之思,獨步古今之間。有山部赤人者,並和歌仙也。其餘業和歌者,綿綿不絕。

及彼時變澆漓,人貴奢淫,浮詞雲興,艷流泉涌,其實皆落,其華孤榮,
至有好色之家,以此為花鳥之使,乞食之客,以此為活計之謀。故半為婦人之右,難進大夫之前。

近代,在古風者,纔二三人。然長短不同,論以可辨。
 華山僧正,尤得歌體。然其詞華而少實。如圖畫好女,徒動人情。
 在原中將之歌,其情有餘,其詞不足。如萎花雖少彩色,而有薰香。
 文琳巧詠物。然其體近俗。如賈人之著鮮衣。
 宇治山僧喜撰,其詞華麗,而首尾停滯。如望秋月遇曉雲。
 小野小町之歌,古衣通姬之流也。然艷而無氣力。如病婦之著花粉。
 大友黑主之歌,古猿丸大夫之次也。頗有逸興,而體甚鄙。如田夫之息花前也。
 此外,氏姓流聞者,不可勝數。其大底皆以艷為基,不知和歌之趣者也。

俗人爭事榮利,不用詠和歌。悲哉悲哉。雖貴兼相將,富餘金錢,而骨未腐於土中,名先滅世上。
適為後世被知者,唯和歌之人而已。何者,語近人耳,義慣神明也。

昔平城天子,詔侍臣令撰『萬葉集』。自爾來,時歷十代,數過百年。
其後,和歌棄不被採。雖風流如野宰相,輕情如在納言,而皆以他才聞,不以斯道顯。

陛下御宇于今九載。仁流秋津洲之外,惠茂筑波山之陰。淵變為瀨之聲,寂寂閉口,砂長為巖之頌,洋洋滿耳。思繼既絕之風,欲興久廢之道。
爰詔大內記紀友則,御書所預紀貫之,前甲斐少目凡河內躬恒,右衛門府生壬生忠岑等,
各獻家集并古來舊歌,曰『續萬葉集』。於是重有詔,部類所奉之歌,敕為二十卷,名曰『古今和歌集』。

臣等,詞少春花之艷,名竊秋夜之長。況哉,進恐時俗之嘲,退慚才藝之拙。適遇和歌之中興,以樂吾道之再昌。
嗟乎,人丸既沒,和歌不在斯哉。


于時,延喜五年歲次乙丑 四月十五日,臣貫之等 謹序。

紀淑望 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