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藤原鎌足 【大織冠傳】
內大臣,諱鎌足,字仲郎,大倭國高市郡人也。其先出自天兒屋根命,世掌天地之祭,相和人神之間,仍命其氏曰大中臣。美氣祐卿之長子也,母曰大件夫人。 大臣以豐御炊天皇廿二年歲次甲戌,生於藤原之第。初大臣在孕而哭聲聞於外。 十有二月,乃誕。外祖母語夫人曰:「汝兒懷妊之月,與常人異。非凡之子,必有神功。」夫人心異之。將誕無苦,不覺安生。 大臣性仁孝,聰明叡哲,玄鑒深遠。幼年好學,博涉書傳。每讀太公六韜,未嘗不反覆誦之。為人偉雅,風姿特秀,前看若偃,後見如伏。或語云:「雄狀丈夫二人,恒從公行也。」大臣聞此辭,而竊自負之。識者屬心,名譽日弘。 寵幸近臣宗我鞍作,威福自己,權勢傾朝。咄咤指麾,無不靡者。但見大臣,自肅如也,心常恠之。 嘗群公子,咸集于旻法師之堂,讀周易焉。大臣後至,鞍作起立,抗禮俱坐。講訖將散,旻法師擊目留矣。因語大臣云:「入吾堂者,無如宗我太郎。但公神識奇相,實勝此人。願深自愛!」 及崗本天皇御宇之初,以良家子,簡授錦冠,令嗣宗業。固辭不受,歸去三島之別業,養素丘園,高尚其事。 俄而崗本天皇崩,皇后即位。王室衰微,政不自君。大臣竊慷慨之。 于時輕皇子,患腳不朝。大臣曾善於輕皇子,故詣彼宮而侍宿。相與言談,終夜忘疲。輕皇子,即知,雄略宏遠,智計過人。特重禮遇,全得交待。專使寵妃朝夕侍養,居處飲食,甚異常人。大臣既感其恩,潛告所親舍人曰:「殊蒙厚恩,良過所望。豈無令汝君為帝皇耶!」君子不食言,遂見其行。舍人傳語於輕皇子,皇子大悅。 然皇子器量,不足與謀大事。更欲擇君。歷見王宗,唯中大兄,雄略英徹,可與撥亂。而無由參謁。儻遇于蹴鞠之庭。中大兄皮鞋隨毬放落,大臣取捧,中大兄敬受之。自茲相善,俱為魚水。 後崗本天皇二年歲次癸卯,冬十月,宗我入鹿與諸王子共謀,欲害上宮太子之男山背大兄等曰:「山背大兄吾家所生。明德惟馨,聖化猶余。崗本天皇嗣位之時,諸臣云云。舅甥有隙。亦依誅阪合部臣摩埋勢,怨望已深。方今天子崩鱆,皇后臨朝。心必不安,焉無亂乎。不忍外甥之親,以成國家之計。」諸王然諾。但恐不從害及於身,所以共許也。以某月日,遂誅山背大兄於斑鳩之寺。識者傷之。父豐浦大臣慍曰:「鞍作,如汝癡人,何處有哉?吾宗將滅!」憂不自勝。鞍作以為,已除骨鰾,方無後悔。安漢詭譎,徐顯於朝。董卓暴慢,既行於國。 於是,中大兄謂大臣曰:「王政出自大夫,周鼎將移季氏。公如之何?願陳奇策!」大臣具述撥亂反正之謀。中大兄悅曰:「誠吾之子房也!」 大臣,欲求勢門之佐,陰探鞍作之隙。乃知山田臣與鞍作相忌。白中大兄曰:「察山田臣之為人,剛毅果敢,威望亦高。若得其意,事必須成。請,先作婚姻之昵,然後布心腹之策。」中大兄從之。遂聘女于山田臣之家,山田臣許之。及于三春忽至,百兩新迎。其弟武藏,挑女將去。山田臣憂惶,不知所為。少女在傍,見父愁色,問曰:「何悔之甚?」父陳其由。少女曰:「妾雖無西施之貌,當有漠姆之情。願以妾納之。」其父大悅,終進少女。中大兄怒武藏之無禮,將行刑戮。大臣諫曰:「既定天下之大事,何忿家中之小過!」中大兄即止矣。 然後大臣,徐說山田臣曰:「太郎暴逆,人神咸怨。若同惡相濟者,必有夷宗之禍。公慎察之!」山田臣曰:「吾亦思之,敬從命焉。」遂共定策,即欲舉兵。中大兄曰:「欲以情告,恐計不成。不告將默,又慮驚帝。臣子之理,何合於義。群公等,為吾陳說。」大臣對曰:「臣子之行,惟忠與孝。忠孝之道,全國興宗。縱使皇綱紊絕,洪基頹壞,不孝不忠,莫過於此。」中大兄曰:「吾成敗在汝,汝宜努力!」 大臣於是薦佐伯連古麻呂・稚犬養網田曰:「武勇強斷,膂力扛鼎。須予大事,但二人耳。」中大兄從之。 後崗本天皇四年,歲次乙巳,夏六月,中大兄詐唱三韓上表。時人以為,信然。於是,謂山田臣曰:「三韓表文,使公讀白。乘其之怠,擬殺入鹿。」山田臣許之,策既定矣。 戊申,帝臨軒,古人大兄侍焉。使舍人急喚入鹿,入鹿起立著履,履三迴不著。入鹿心忌之,將還彷徨,舍人頻喚,不得巳而馳參。 大臣嘗知入鹿多疑,晝夜持劍。預教俳優方便令解,入鹿笑而解劍,參入侍座。山田臣進讀三韓表文。於是,中大兄命衛門府,一時俱閉十二通門。 時中大兄自執長槍,隱於殿側。大臣持弓矢,為翼衛。賜箱中兩劍於佐伯連古麻呂・稚犬養連網田曰:「努力努力,一箇打殺!」以水送飯,咽而反吐。大臣,嘖使勤勵。 山田臣恐表文將盡古麻呂等猶未來,而流汗浹身,亂聲動手。鞍作恠問曰:「何故慄戰?」山田臣曰:「近侍御前,不覺流汗。」 中大兄見古麻呂等畏入鹿威,便旋不進,咄瑳之。即與古麻呂出其不意,以劍打傷入鹿頭肩。入鹿驚起。古麻呂運手揮劍,斬其一腳。入鹿起就御座,叩頭曰:「臣不知罪,乞垂審察!」 天皇大驚,詔中大兄曰:「不知所作,有何事耶?」中大兄伏地奏曰:「鞍作盡滅王宗,將傾天位。豈以帝子,代鞍作乎!」天皇起入於殿中。古麻呂等遂誅鞍作焉。 是日,雨下,潦水溢庭。以席障子,掩鞍作屍也。 時論以為,應天誅逆。而豐浦大臣猶在,狡賊未平。即入法興寺為城,以備非常。公卿大夫,悉皆隨焉。使人賜鞍作屍於豐浦大臣。 於是,漢直等,摠聚族黨。鱧甲持兵,將助大臣,分設軍陳。中大兄使巨勢臣德陀告曰:「吾家國之事,不依汝等。何為違天抗捍,自取族滅哉。」賊黨高向臣國押謂漢直等曰:「吾君太郎,已被誅戮。大臣徒然待其誅決耳。為誰空戰,盡被刑乎!」言畢奔走,賊徒亦散。 己酉,豐浦大臣蝦夷,自盡于其第。氛鳧鳬除,豺狼鼠伏。人人喜躍,皆稱万歲。中大兄歎曰:「絕綱更振,頹運復興者,實公之力也!」大臣曰:「是依聖德,非臣之功。眾咸服,其不自伐焉。」 庚戌,天豐財重日足姬天皇,欲傳位於中大兄。 中大兄諮於大臣。對曰:「古人大兄,殿下之兄也。輕万德王,殿下之舅也。方今越古人大兄而,殿下陟天皇位,便違人弟恭遜之心。且立舅以答民望,不亦可乎。」中大兄從之,密以白帝。帝以策書禪位于輕皇子,是為天万豐日天皇。實大臣之本意也。識者云:「君子不食言,見于今日矣。」 奉號於天豐財重日天皇,曰皇祖母尊,以中大兄為皇太子。改元為大化。詔曰:「社稷獲安,寔賴公力。車書同軌,抑又此舉。仍拜大錦冠,授內臣,封二千戶。軍國機要,任公處分。」大臣訪求林藪,搜揚仄陋。人得其官,野無遺材。所以九官克序,五品咸諧。 白鳳五年,秋八月,詔曰:「尚道任賢,先王彜則。褒功報德,聖人格言。其大綿冠內臣中臣連,功侔建內宿禰,位未允民之望。超拜紫冠,增封八千戶。」 俄而天万豐日天皇,已厭萬機,登遐白雲。皇祖母尊俯從物願,再應寶曆,悉以庶務委皇太子。 皇太子每事諮決,然後施行。於是,杭海梯山,朝貢不絕。擊壤皷腹,鄉里稍多。非君聖臣賢,而何致茲美?故遷大紫冠,進爵為公,增封五千戶。前後并凡一万五千戶。 十二年,冬十月,天皇幸于難波宮。即隨福信所乞之意,思幸筑紫。將遣救軍,初備軍器。 十三年,春正月,御船西征,始就海路。 三月,御船泊于娜太津,居于磐瀨行宮。天皇改此名曰長津。 夏五月,遷居于朝倉橘廣庭宮,以聽海表之政。 至秋七月,天皇御体不鴈。於是,大臣中心危懼,祈禱神祇。亦依三寶,敦求眉壽。璧像申臂而摩頂,觀音寄夢以現空。聖應有所,煥然明矣。 故僧道顯云:「昔者,侍衛之士,鳫鳴而請死;節義之子,穿地而自殉。雲鳥掩日,令尹以身禱之。河神為祟,大夫以牲求焉。雖復美名勿朽,忠貞彌芳,而與今行懸殊。豈可同日而語哉!」既而,命遂有限,天皇崩于朝倉行宮。皇太子,素服稱制。 是月,蘇將軍與突厥王子契鴃加力等,水陸二路至于高麗城下。皇太子,遷居于長津宮,猶聽海表之軍政。時謂侍臣曰:「傳聞大唐有魏徵,高麗有蓋金,百濟有善仲,新羅有鴆淳。各守一方,名振万里。此皆當常土俊傑,智略過人。以此數子,比朕內臣,當出跨下,何得抗衡!」 冬十一月,天皇喪至自朝倉宮,殯于飛鳥川原。 十四年,皇太子攝政。契闊早年,情好惟篤。義雖君臣,禮但師友。出則同車並騎,入則接茵促膝。政尚簡寬,化存仁惠。遂使德被寰中,威懷海外。是以,三韓服事,万姓安寧。故高麗王,贈內公書云:「惟大臣,仁風遠扇,威德遐覃。宣王化於千年,揚芳風於万里。為國棟梁,作民船橋。一國之所瞻仰,百姓之所企望。遙聞喜抃,馳慶良深。」 攝政六年,春三月,遷都于近江國。 七年正月,即天皇位。是為天命開別天皇。朝廷無事,遊覽是好。人無菜色,家有余蓄。民咸稱太平之代。帝召群臣,置酒濱樓,酒酣極歡。 於是,大皇弟以長槍,刺貫敷板。帝驚大怒,以將執害。大臣固諫,帝即止之。大皇弟初忌大臣所遇之高,自茲以後,殊親重之。 後值壬申之亂,從芳野向東土,歎曰:「若使大臣生存,吾豈至於此困哉!」人之所思,略此類也。 七年,秋九月,新羅進調。大臣,即付使金東嚴,賜新羅上卿鴆信船一隻。或人諫之。大臣對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也!」 先此,帝令大臣撰述禮儀,刊定律令。通天人之性,作朝廷之訓。大臣與時賢人,損益舊章,略為條例。一崇敬愛之道,同止奸邪之路。理慎折獄,德洽好生。至於周之三典,漢之九篇,無以加焉。 即位二年,冬十月,稍纏沈痾,遂至大漸。帝臨私第,親問所患。請命上帝求效。 翌日,而誓願無徵。病患彌重。即詔曰:「若有所思,便可以聞!」大臣對曰:「臣既不敏,敢當何言!但其葬事,願用輕易。生則無益於軍國,死何有勞於百姓!」即臥復無言矣。帝哽咽,悲不自勝,即時還宮。 遣東宮皇大弟就於其家,詔曰:「靼思前代,執政之臣,時時世世,非一二耳!而計勞校能,不足比公。非但朕寵汝身而已!後嗣帝王,實惠子孫。不忘不遺,廣厚酬答。頃聞病重,朕意彌軫。作汝可得之任。仍授織冠,以任太政大臣。改姓為藤原朝臣!」 十六日,辛酉,薨于淡海之第,時年五十有六。上哭之甚慟,廢朝九日。 甲子,遣宗我舍人臣詔曰:「內大臣某朝臣,不期之間,忽然薨謝。如何蒼天,殲我良人!痛哉悲哉。棄朕遠逝,恠矣惜矣,乖朕永離!何為送別之言,何為不送之語!非諺實是。日夜相攜,作伴任使朕心安定。云為無疑,國家之事,小大俱決。八方寧靜,万民無愁。將茲辭為贈語,語鄙陋而不足。鳴鳴呼呼,奈奈何何。公獻說廟堂,於民自利。論治帷幄,與朕必合。斯誠千載之一遇也!文王任尚父,漢祖得張良,豈如朕二人哉!是以晨昏握手,愛而不飽。出入同車,遊而有禮。巨川未濟,舟楫已沈。大廈始基,棟梁斯折。與誰御國,與誰治民!每至此念,酸切彌深。但聞,無上大聖,猶不得避。故微慰痛悼,小得安穩。若死者有靈,信得奉見先帝及皇后者,奏曰:『我先帝陛下,平生之日,遊覽淡海及平浦宮處,猶如昔日焉。朕每見此物,未嘗不極目傷心也。一步不忘,片言不遺。仰望聖德,伏深係戀!』加以出家歸佛,必有法具,故賜純金香爐,持此香爐,如汝誓願,從觀音菩薩之後,到兜率陀天之上。日日夜夜,聽彌勒之妙說。朝朝暮暮,轉真如之法輪!」 既而公卿大夫‧百官人等,皆赴喪庭舉哀。仍給司南方相羽葆皷吹。 送葬之日,路經闕下,親御素服步臨,敕令輟挽,對轜號泣感噎。自古帝王之隆恩,宰輔之極寵,未有若今日之盛也。送葬之具,因其遺言,務從節儉,以申宿志。 粵以庚午閏九月六日,火葬於山階精舍。敕王公卿士,悉會葬所。使大錦下紀大人臣告送終之辭。致贈賻之禮。 于時,空中有雲,形如紫蓋。絲竹之音,聽於其上。大眾聞見,歎未曾有也。 大臣性崇三寶,欽尚四弘。每年十月,莊嚴法筵,仰唯摩之景行,說不二之妙理。亦割取家財,入元興寺,儲置五宗學問之分。由是,賢僧不絕,聖道稍隆。蓋斯之徵哉! 百濟人小紫沙宅昭明,才思穎拔,文章冠世。傷令名不傳,賢德空沒。仍製碑文,今在別卷。有二子貞慧・史,俱別有傳。 二、藤原貞慧 【貞惠傳】 貞慧,性聰明好學。大臣異之。以為,雖有堅鐵,而非鍛冶,何得干將之利;雖有勁箭而,非羽括成會稽之美。 仍割膝下之恩,遙求席上之珍。 故,以白鳳五年歲次甲寅,隨聘唐使到于長安,住懷德坊慧日道場,依神泰法師作和上。 則,唐主永徽四年,時年十有一歲矣,始讚聖道,日夜不怠。 從師遊學,十有餘年。既通內經,亦解外典。文章則可觀,槁隸則可法。 以白鳳十六年歲次乙丑,秋九月,經自百濟,來京師也。 其在百濟之日,誦詩一韻。其辭曰:「帝鄉千里隔,邊城四望秋。」此句警絕,當時才人不得續末。百濟士人,竊妬其能,毒之。 則以其年十二月廿三日,終於大原之第。 春秋廿三,道俗揮涕,朝野傷心。高麗僧道賢作誄曰:「夫豫計運推,著自前經。明鑑古今,有國恒典。絲綸紫闕者,以薦賢為本。緝熙宗室者,以舉忠為先。故以,周公於禽躬行三苔,仲尼於鯉問用二學。斯並遠理國家,而非私者明矣。由此觀之,凡英雄處世,立名榮位,獻可替否,知無不為。或有寬猛相濟,文質互變,是則聖人之所務也,唯君子哉。若人,景德行之,高山仰之,有一於此,理固善,乃使法師遣唐學問。有教相近,莫不研習。七略在心,五車韜胸。思甄否泰,深精去就。鬼谷再淚,恐分人士。韋編一絕,陶鑄造化。是以,席上智囊策才堪例,而忽承天敕,荷節命駕。又詔廓武宗劉德高等,旦夕撫養,奉送倭朝。仍逕海路至於舊京。聖上錫命,幸蒙就舍,居未幾何,寢疾纊微,咨嗟奈何。維白鳳十六年歲次乙丑,十二月廿三日,春秋若干,卒於大原殿下,鳴呼哀哉。」乃作誄曰: 於穆不基 經綸光宅 懿矣依仁 翼修軌格 軒冤籍甚 謨宣廟略 惟岳惟海 如城如墎 諫魚諫鼎 乃僖乃伯 積善餘慶 胎厥哲人 問道西唐 諫業泗濱 席間凾丈 覃思秀神 荊山抱玉 辨氏申規 漢水藏珠 龍子報隨 賓于王庭 上國揚輝 爰受朝命 建節來儀 譬齒方新 橋父猶煥 近署多士 紫微壯觀 四門廓硌 三端雅毫 王事靡鹽 將酬國寶 世路芭蕉 人間闥城 鼠藤易絕 蛇篋難停 蘭芝春萎 松竹夏零 鳳遭繳射 鸞掛網刑 鳴呼哀哉 顏回不幸 謂天喪予 延陵葬子 稱其禮與 書筆猶存 身精何處 睹物思人 堂下莫敘 鳴呼哀哉 車珠去魏 城壁辭趙 才之可惜 日還當暮 鳴呼哀哉 藤原家傳 上卷【藤原鎌足‧藤原貞慧】傳 藤原仲麿撰 三、藤原武智麻呂 【武智麻呂傳】 藤原左大臣,諱武智麻呂,左京人也。太政大臣史之長子,其母宗我藏大臣之女也。 天武天皇即位九年,歲次庚辰,四月十五日,誕於大原之第,義取茂榮,故為名焉。 幼喪其母,血泣摧殘,漿不入口,幾將滅性。自茲王弱,進趣饒病。年及長大,不繫小節。形容條暢,辭氣重遲。其性溫良,其心貞固。非禮弗履,非義弗領。每好恬淡,遠謝懷鬧。或時手談而移日,或時披覽而徹夜。不愛財色,不形喜怒。忠信為主,仁義為行。言善無反於己,言惡無及於人。廉而不汗,直而不柾。究百家之旨歸,三玄之意趣,尤重釋教,兼好服餌。尊有道而敬有德,矜貧窮而憐孤獨。 每年夏三月,請十大德,聽說法花,薰習心府,於諫主同於引裾,以宅在宮南,世號曰南卿。 嘗年少時,穗積親王遇宴會,顧謂群英曰:「遍見藤氏之子,此兒懷奇殊人。吾聞,虎豹之駒雖未成文,而有食羊之意;鴻鶴之雛雖未翼備,而有四海之心。此兒必至台鼎之位歟!」 大寶元年,選良家子為內舍人。以三公之子別敕敘正六位上,徵為內舍人。 年廿二,詔曰:「爾家光濟帝室,勳載策書。令錫此爵未足為榮,間者新制律令,齊整國人,緣有條章,且錫此爵耳。」大臣家令小治田志毘大息曰:「嗟呼!此家嫡子,何有此爵乎?」心內不喜,面有愧色。或人告大臣,大臣命家令曰:「今國家新制法令,故依例錫爵此兒。何須羞恥?且休浪語。」 公為內舍人,出入禁中,見者欣其徽猷,交者尚共溫雅。時人相語曰:「人須有如大臣長子。」其為時人所稱如斯也。 二年正月,遷中判事。公蒞官聽事,公平無私。察言觀色,不失其實,決疑平獄,必加審慎。雖有大小判事,其官方無准式。文案錯亂,問弁不允,於是獻事前後,奏定條式。 大寶元年,已前為法外,已後為法內,自茲已後,諸訴訟者,內決己事,不敢公庭。 三年四月,以疾而罷。 四年三月,拜為大學助。先從淨御原天皇晏駕,國家繁事,百姓多促,兼屬車駕移藤原京,人皆匆忙,代不好學。由此學校凌遲,生徒流散,雖有其職,無可奈何。公入學校,視其空寂以為:「夫學校者,賢才之所聚,王化之所宗也。理國理家,皆賴聖教;盡忠盡孝,率由茲道。今學者散亡,儒風不扇,此非所以抑揚聖道翼贊王化也!」即共長官良虞王陳請,遂招碩學,講說經史。浹辰之間,庠序鬱起,遠近學者,雲集星列,諷誦之聲,洋洋盈耳。 至慶雲二年,仲春,釋奠,公謂宿儒万利康嗣曰:「伝聞,三年不為禮,禮必廢。三年不為樂,樂必亡。今釋奠日逼,願作文祭先師之靈,垂後生之則。」於是,康嗣作釋奠文。其詞曰:「雖某年月日朔丁,大學寮某姓名等,以清酌蘋菜,敬祭故魯司寇孔宣父之靈。惟公尼山降彩,誕斯將聖,抱千載之奇姿,值百王之弊運。主昏時亂,禮廢樂崩,歸齊去魯。含歎於衰周,厄陳圍匡,懷傷於下蔡。門徒三千,達者七十。敷洙泗兮忠孝,探唐虞兮德義。雅頌得所,衣冠從正,豈謂頹山難維?梁歌早吟,遊水不停,楹奠奄設。鳴呼哀哉!今聖朝魏魏,學校洋洋,褒揚芳德,鑽仰至道。神而靈化,惟尚饗。」 其十二月,敘從五位下。時年廿六。 三年七月,徙為大學頭。公屢入學官,聚集儒生,吟詠詩書,披玩禮易。揄揚學校,訓導子衿,文學之徒,各勤其業。 和銅元年,三月,遷圖書頭,兼侍從,公朝侍內裏。祗候綸言,爰以其間檢校圖書經籍,先從壬申年亂離已來,官書或卷軸零落,或部帙欠少。公爰奏請,尋訪民間,寫取滿足。由此官書,髣髴得備。 公,為官克勤,不敢怠息。体仁足以長人,真固足以幹事。 是以,四月,敘從五位上。 五年六月,徙為近江守。近江國者,宇宙有名之地也。地廣人眾,國富家給。東交不破,北接鶴鹿,南通山背,至此京邑。水海清而廣,山木繁而長。其壞黑盧,其田上上。雖有水早之災,曾無不穫之恤。故昔聖主賢臣,遷都此地,鄉童野老,共稱無為,攜手巡行,遊歌大路。時人咸曰:「太平之代!」此公私往來之道,東西二陸之喉也。其治急則奸偽而逋竄,其治緩則曼侮而侵凌。 公導之以德,齊之以禮。赦小過而演化,行寬政而容眾。入于閭閻敬訪父老,除百姓之所苦,改國內之惡政。勸催農桑,之使之以時。至有差課,先富饒與多丁,後貧窶與單弱。貴老惠小,令得其所。國人悅曰:「貴人臨境,百姓得蘇!」其被人貴仰,大略加斯也。 六年正月,敘從四位下。時年卅四。 公從少時,貴重三寶。貪聽妙法,願求佛果。終食之間,不敢有忘。雖有公務,常禮精舍。忽入一寺,寺內荒涼,堂宇頹落,房廊空靜。顧問國人,國人答曰:「寺檀越等統領寺家財物田園。不令僧尼勾當,不得自由。所以有此損壞,非獨此寺,餘亦皆然。」公以為:「如來出世,演說諸法。教化眾生,令樹善業,其教深妙。從天竺國,流轉震檀,延及此地。得其門者,出離蓋纏;失其路者,輪迴生死。何肯白衣檀越輙統僧物,不供法侶,損壞精舍,此非所以益國家之福田,損眾生之惡業也。」 仍奏曰:「臣幸浴大化,奇守一國。因公事而巡民間,就余隙而禮精舍。部內人民不知困果,檀越子孫不懼罪業。統領僧物專養妻子,僧尼空載名於寺籍。分散餬口於村里,未嘗修理寺家破壞。但能致有牛馬踏損,此非所以國家度僧尼演佛化也。若非糺舉,恐滅正法。伏請明裁。」敕曰:「崇飾法藏,肅敬為本。修營佛廟,清淨為先。今聞諸國寺,多不如法。或草堂始闢,爭求題額,幡幢纔施,即訴田薗。或房舍不修,牛馬踏損,庭荒涼,荊棘旅生。遂使無上尊像永蒙塵埃,甚深法藏不免風雨。多歷年代,絕無稱成。損事而論,極違崇敬。宜諸國兼井數寺,合成一區。庶幾同力共造,更興頹法。」明告國師眾僧及檀越等,具修部內寺家便宜井財物。附使奏上,待後進止。從此已後,國人怕罪,不敢浸用寺家之物也。孔氏所言君子之德如風者,其在於茲乎。 於是因按行,至坂田郡。寓目山川曰:「吾欲上伊福山頂瞻望。」土人曰:「入此山,疾風雷雨,雲霧晦瞑,群蜂飛螫。昔倭武皇子,調伏東國麁惡鬼神,歸到此界,仍即登也,登欲半,為神所害,變為白鳥,飛空而去也。」公曰:「吾從少至今,不敢輕慢鬼神。鬼神若有知者,豈其害我?若無知者,安能害人?」即滲洗清齊,率五六人披蒙籠而登。行將至頂之間,忽有兩蜂,飛來欲螫。公揚袂而掃,隨手退歸。從者皆曰:「德行感神,敢無被害者。」終日優遊,俳徊瞻望,風雨共靜,天氣清晴,此公勢力之所致也。 後就余閑,詣滋賀山寺。禮尊容而發願,刻身心而懺罪,受戒長齋。令造神劍,附使進之。帝大悅敕曰:「朕聞,劍者君子武備,所以衛身。朕間者動息不安,精神如失。得此神劍,夜眠極穩。此誠近江國守武智麻呂所獻神劍,衛身之驗矣。先哲有言曰:『德無不報,言無不酬。』宜給田十町,以報忠效。」 公施政公平,嘉聲日益。故至八年正月,敘從四位上。於是國中省事,百姓多閑。公故欽仰無為之道,咀嚼虛玄之味。優遊自足,託心物外。遂登比叡山,淹留彌日。爰栽柳樹一株,謂從者曰:「嗟乎!君等令後人知吾遊息之處焉。」 此年,左京人得瑞龜。改和銅八年為靈龜元年。 公嘗夢遇一奇人,容貌非常。語曰:「公愛慕佛法,人神共知。幸為吾造寺,助濟吾願,吾因宿業,為神固久。今欲歸依佛道修行福業,不得因緣。故來告之。」公疑是氣比神,欲答不能而覺也。乃祈曰:「神人道別,隱顯不同。未知昨夜夢中奇人是誰者,神若示驗,必為樹寺。」於是神取優婆塞久米勝足置高木末,因稱其驗。公乃知實,遂樹一寺。今在越前國神宮寺是也。 靈龜二年十月,徵為式部大輔。 養老二年九月,徙為卿。式部者,天下考選之所輻湊,群公百僚之所儀刑也。公力用公正,綜管選事。考迹功能,審知殿最。由其稱否,察其黜陟。由是國郡考文,奸濫永絕。 三年正月,敘正四位下。於是儲后始加元服,血氣漸壯。師傅之重,其人為善。 故其七月,拜為東官傅。公出入春宮,贊衛副君。勸之以文學,匡之以淳風。太子廢田狩之遊,終趣文教之善。由是即位已後,常施善政,矜愍百姓,崇重佛法也。 五年正月,敘從三位,遷中納言。 其九月,兼造宮卿,時年四二。公將工匠等,案行宮內。仍舊改作,由是宮室巖麗,人知帝尊。 神龜元年二月,敘正三位。 知造宮事如故。五年七月,遷播磨守,兼按察使。 六年三月,遷大納言。 公為人溫雅,備於諸事。既為喉舌,贊揚帝猷。出則奉乘輿,入則掌樞機。至有朝議,持平合和。朝廷上下安靜,國無怨瀆。 當是時,舍人親王,知太政官事。新田部親王,知總管事。二弟北卿,知機要事,其間參議高卿,有中納言丹比縣守、三弟式部卿宇合、四弟兵部卿麻呂、大藏卿鈴鹿王、左大弁葛木王,風流侍從,有六人部王、長田王、門部王、狹井王、櫻井王、石川朝臣君子、阿倍朝臣安麻呂、置始工等十餘人。宿儒有守部連大隅、越智直廣江、背奈行文、箭集宿禰虫麻呂、鹽屋連吉麻呂、楢原造東人等。文雅有紀朝臣清人、山田史御方、葛井連廣成、高丘連河內、百濟公倭麻呂、大倭忌寸小東人等。方士有,吉田連宜、御立連吳明、城上連真立、張福子等。陰陽,有津守連通、余真人、王仲文、大津連首、谷那康受等。曆算有,山口忌寸田主、志紀連大道、私石村、志斐連三田次等。咒禁有,余仁軍、韓國連廣足等。僧綱有,少僧都神叡、律師道茲。並順天休命,共補時政。 由是國家殷賑,倉庫盈溢,天下太平。街衢之上,朱紫輝輝奕奕,鞍乘駱駱紛紛。囹圄幽寂,嘉石苔生。仍營飾京邑及諸驛家,許入瓦屋赭堊渥飾。至于季秋,每與文人才子,集習宜之別業,申文會也,時之學者,競欲預座,名曰龍門點額也。 天平三年九月,兼筑紫大宰帥。筑紫是國家要害之地,緣海防賊之府也。公秉其大綱,屢施寬政。身雖在帝欠,人望同來蘇。於是帝春秋大富,視事不怠。心在仁愛,志務善政。台鼎之任,未有其人。 以公行甚整備,含章可貞。敘從二位,陟為右大臣。是年,天平六年也,時年五十五。 公居詮衡,終日乾乾。鎮安國家,存恤黎庶。爵位雖尊,節操愈謙。分家所有,收瞻貧孤。散糸綿等,常施三寶。屢省朝政,恒懼欠治。公家之事,知無不為。恩澤之令,聞無不施。由是天災彌滅,鬼神不譴,百姓家給人足,朝廷垂拱無為。 至九年七月,遘疾彌留,朝廷惜之。 其廿四日,皇后親臨,稱敕問患。敘正一位,徙為左大臣。 其翌日,薨于左京私第。春秋五十有八矣。帝聞公薨,永慟于懷。輟朝三日,遂給羽葆鼓吹。 八月五日,火葬于佐保山,禮也。 公有嫡夫人,阿倍大臣外孫。 有子二人,其長子曰豐成,其弟曰仲滿。使學博士門下。屢奉絹帛,勞遺其師。由此,二子皆有才學,名聞蓋眾。 豐成仕至左大臣,爵入正二位。後坐變事知而不奏,降為大宰員外師。 仲滿改名曰押勝,仕至大師,爵入從一位。為帝羽翼,鎮撫天下。 贊曰:「積善之後,余慶鬱郁。冠蓋相尋,翼贊輦轂。孫孫子子,恒為耳目。上安下泰,鬼神和睦,乃國乃家,爰勞爰戮。忠貞籍甚,其人如玉。」 藤原家傳 下卷【藤原武智麻呂】傳 僧延慶撰 |